本文來自芯謀研究，作者/芯謀評論。
3月1日，美國政府宣布《芯片法案》資助資金開始申請，由于多項“重大附加條款”限制，分錢競賽中的幾大主角臺積電、三星和英特爾們將要吞下的糖果甘苦不一，有的是微苦的霜糖，有的是苦中帶甜巧克力，而有的近乎是裹著糖衣的毒藥。但最大的懸念是，《芯片法案》本身是不是一顆毒丸？
補貼的細節(jié)
隨著更多信息的披露，《芯片法案》補貼細則露出水面，關鍵有三點。
首先，500億美元的公共投資至少要額外撬動5000億美元資金。具體而言，382.2億美元的直接補貼，通過贈款、合作協議或其他交易形式發(fā)放給制造領域。110億美元發(fā)放給芯片研究機構。還將為企業(yè)和機構提供750億美元的直接貸款和資本擔保。所有這些資金帶動5000億美元的民間資本進入美國半導體產業(yè)。美國半導體行業(yè)協會宣稱，自從《芯片法案》公布以來，已經有超過40個半導體項目在美國16個州落地，吸引超過2000億美元的私人投資，在半導體領域創(chuàng)造了4萬個就業(yè)崗位。
其次，直接補貼的資金，根據個案需求評估之后發(fā)放。各項補貼加起來不會超過項目整體開支的35%，大多數項目的直接現金補貼占總資本支出的5%-15%。其中的重頭部分為設備采購和廠房建設可以申請25%的抵稅優(yōu)惠，這部分合計約為240億美元。美國財政部將在本月發(fā)布投資稅收抵免指南。
最后部分是補貼的關鍵，也是爭議最大的部分。CHIPS計劃辦公室對申請人嚴厲審核，每個申請人都要為目標項目的資金提交一份詳細的財務模型。針對模型分析市場數據，尤其要有可比較的歷史財務表現和資金回報，然后滿足三個要求：
1，超額利潤分享，申請超過1.5億美元資金的項目，要向美國政府分享所有超過以往回報閾值的現金回報。
2，禁止用補助資金回購股票，所有申請人必須詳細說明五年內股票回購計劃，申請人要承諾不用美國政府的資金回購股票或發(fā)放股息。
3，申請人在未來十年內放棄與“外國關注實體”的投資和商業(yè)交易。
以上是每家在美建廠的企業(yè)都要面對的條款，但由于地緣政治在其中起主導作用，不同出處的國際企業(yè)境遇大為不同，你之蜜糖，我之砒霜。
補貼的毒性
由于美國社會長期對政府資助私人企業(yè)保持警惕，而且距離美國2024年大選日漸臨近，《芯片法案》受到美國各種政治團體的質疑。法案的具體制定者與操盤人美國商務部長雷蒙多承認，《芯片法案》不得不增加了很多政治考量，雷蒙多公開表示，“離明年的選舉越近，它就會變得越有政治色彩。”
在2023年1月，共和黨控制的眾議院成立了一個美中競爭特別委員會，其目標包括禁止TikTok和限制美國在中國的戰(zhàn)略投資等，而《芯片法案》與中國之間的議題自然更是重中之重。在野的眾議院外交事務委員會主席、重量級共和黨人麥考爾是《芯片法案》的重要推動人，他認為雷蒙多在促成芯片法案居功甚偉，是拜登內閣中最稱職的成員之一，但共和黨人將嚴厲審核美國商務部對扶持資金的使用。
相比其他幾家，臺積電面臨的問題相對較小，可謂甜蜜的煩惱。對臺積電干擾最大的是與美國政府分享超出閾值的利潤，目前并未確定到底多高的利潤是超出閾值的，但可以肯定正常范圍內的利潤不受影響，這也是申報歷史財務回報的原因。
之所以如此設置，大概率是為防止再次出現產能緊缺等極端狀況時，接受資助的企業(yè)獲得超記錄的暴利，進而引起美國民眾的憤怒。為防悠悠眾口，設置了這條預防性的限制，看起來預防意義大于實質意義。
英特爾是《芯片法案》潛在的最大受益人，但附加條款對它來說也有些苦澀。它的苦處是直接補貼不得用于資助股票回購或支付股息。而且分發(fā)股息的多少也是審核企業(yè)能否獲得資助的前提條件，公司必須詳細說明在五年內回購股票和分紅的意圖，回購支出越低，融資的機會就越高。
英特爾這種成長性較為穩(wěn)定的大型企業(yè)，分紅是維持股票市場、乃至維持薪酬體系的重要手段，英特爾自2005年以來在回購上的支出超過1000億美元。為申請補助，英特爾最近不得不將其2023年的股息從60億美元削減至20億美元。其股價從2月初至今下跌16%，縱然有公司盈利下滑的因素，但削減股息、不得回購也是一大根由。
最頭疼的是韓國企業(yè)，如果接受補貼，可能就要吞下一顆毒丸。申請人未來十年內放棄與“外國關注實體”的投資和商業(yè)交易，否則要退還所有補貼。這一條款雖未明說，但矛頭直指在中國的韓國半導體工廠。三星和SK在中國有百億美元級別的半導體生產設施，而且SK近半產能在中國。如此龐大的生產線，技術每天在進步，損耗每天在發(fā)生，不可能不做升級和維護，所以韓國企業(yè)很難合規(guī)地拿到補貼。
此前對存儲器的限制已經讓韓國企業(yè)痛苦不已，眼下這種苛刻條件不僅讓韓國政商兩界提出異議，就連美國半導體行業(yè)協會(SIA)也有異議。SIA會長John Neuffer認為，如果指導方針過于嚴格，可能會嚇跑申請人。
整個芯片法案中設備和廠房補助大概是240億美元，而三星和SK在中國的半導體投資，任何一家企業(yè)的投入都超過這個數目。如果僅僅以美國工廠的補貼來權衡，韓國企業(yè)肯定不愿意因為一點補貼而放棄中國工廠。
在本就高漲的反對資助私人企業(yè)的聲浪中，目前美國逢中必反的輿論環(huán)境中，韓國企業(yè)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，在美國設廠成本很高，不接受補貼就要虧損，接受補貼就要放棄中國市場。
芯片法案的這一條款有轉圜的余地嗎？似乎很難。雷蒙多強調該法案的成敗有兩個關鍵：首先，該計劃是否使美國建立一個可靠且有彈性的半導體產業(yè)，在未來幾十年保護美國的技術領先地位。其次，資金管理方是否是稱職的納稅人資金好管家，資金的管理要有透明度和問責制。
如何做納稅人的好管家，只有讓納稅人滿意才是好管家。而美國國內的政治訴求五彩斑駁，《芯片法案》必須要讓東西南北中各方都要滿意。所以可以預見無論項目申請、落地還是結項，所有參與方都將面臨嚴格審核，保證每一方的主張都落地，這必然讓每一方都無法含混過關。
據悉目前韓國政府正在就此與美國磋商。相關人士預計，如果無法妥善處理，韓國企業(yè)有可能不去申領扶持資金。
心比天高
美國對芯片法案寄予厚望，到2030年要實現的目標雷蒙多將其總結為三句話，美國要成為世界上唯一一個集齊能夠生產尖端芯片公司的研發(fā)中心與大批量制造能力的國家。美國能夠為每一種終端需求設計、規(guī)模制造、封裝先進芯片。這種技術領先、供應商多樣化和更具彈性的組合在世界其他任何地方都不存在，美國將在激烈的全球競爭中處于領先地位。
這是一個恢弘目標，但《芯片法案》是美國兩黨相互妥協、自由主義和市場干預主義相互妥協的產物，不得不雜糅了各方的政治主張。一言蔽之，它是一個政治掛帥的想象共同體，既要實現美國掌控全球半導體產業(yè)的野心，又要打擊中國半導體，還有契合美國各種政治勢力的政治正確。世間安能兩全法，不負如來不負卿，人世間難道會有既要又要還要的美事？
美國直白的雄心必然會讓“盟友”忐忑不安，市場就那么大，蛋糕切給你，我就少了。《芯片法案》的解釋權在美國政府，后續(xù)會不斷增加要求，可能還會以“合作”為名，要求企業(yè)共享營業(yè)機密甚至技術信息。再加上美國打壓日本半導體的劣跡，韓國政府不能不對美國心存警惕。韓國產業(yè)通商資源部長官李昌洋認為，韓國企業(yè)赴美有技術泄露的危險。
此外，美國有許多產業(yè)政策失敗的例子。譬如美國政府主導的超音速客機、快速增殖核反應堆都以失敗告終，特朗普引進富士康平板工廠現在還未建成。美國也有很多政府資金由于限制太多沒有發(fā)放出去的例子，2008年資助銀行還貸的資金，疫情期間為中型企業(yè)提供的資助都因為條件苛刻，幾乎沒有被認領。
還有一個必然要出現的風險。當這么多經濟體奉行相同的產業(yè)政策，有如此多的公共資金補貼芯片工廠，未來幾年先進產能可能出現供過于求，屆時這些制造巨頭很可能選擇成本最低的地方生產。美國的芯片產能大業(yè)會不會成為一個空架子？雷蒙多稱她正在與“盟友”談判以避免出現這種情況。但觸及核心利益時，哪一方能夠做出讓步？
結語
總而言之，無論《芯片法案》將來的實質效果因為附加條件打什么樣的折扣，乃至無法實現全球先進產能博物館的野心，也不能看輕對中國的傷害。美國限制中國半導體是一場負和游戲，美國寧可自己受損，也要打壓中國。即便個別“盟國”抱怨、抵觸，也不會干擾對中國的限制。雷蒙多說得很清楚，《芯片法案》只能成功不能失敗，如果失敗，這就是美國最后一次產業(yè)政策。但《芯片法案》有兩個目標，強大美國和限制中國，即便前者失敗，只要后者成功，對限制中國而癲狂的美國而言，依然是一項”偉大”成就。但最終美國在全球市場的價值溢價和產業(yè)霸權必定受損，最后真正吞下毒丸的似乎只能是美國。
